两层。他撞见一个穿着主管制服的人，像是刚从外面巡视回来，浑身湿透。“主管！医务室！医务室怎么去？！我妻子情况很不好！”程远拦住他，声音因为奔跑和急切而嘶哑破裂。主管被他的样子惊到，快速说道：“先生您别急，医务室在B层右转到底。但是医生刚才被呼叫去一位突发心脏病的客人那里了！现在恐怕……”心脏病？程远的心猛地一沉。在这种天气里……他不敢想下去。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的雯雯，会不会也……“那药呢？！你们肯定有备用的强效药！给我！多少钱都行！”他几乎是在哀求。主管面露难色，语气沉重：“先生，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强效处方药我们必须遵医嘱。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一个巨浪打来，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主管猛地扶住墙壁，“……我们必须优先保障危急重症患者。您妻子的情况，或许再尝试一下分散注意力？看看温暖的影像？或者……”分散注意力？程远听着这苍白无力的话，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他的雯雯在受刑，这些人却只会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他想怒吼，想砸东西，想把这片该死的海撕碎！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猛地推开主管，像一头发疯的困兽，又扑向上层甲板。冰冷的雨水瞬间把他浇透，狂风几乎要把他掀飞。他扒着湿滑的栏杆，眯起被雨水打得生疼的眼睛，在空荡的甲板上搜寻任何可能的人影。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滔天的巨浪，墨黑的海水像无数咆哮的巨兽，一次次试图将这座钢铁囚笼吞噬。世界只剩下混乱、咆哮和彻底的无力感。
三层。他终于在一个避风的角落找到一个正在固定桌椅的年长船员，脸被风雨刻满了皱纹，眼神却有种历经风浪的镇定。“老先生！求求你，帮帮我！”程远扑过去，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脸上狼狈地淌下，“我老婆……她在下面……快要死了……真的……她受不了了……有没有办法？求求你，一定有什么办法……”老船员停下手里的活，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恐慌，直抵深处的不安。他叹了口气，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孩子……海上讨生活，有时候……就得硬扛过去。人的身子骨，比你想的结实……回去陪着她，握着她的手，让她知道你在这……比什么药都强点……”
握着她的手……陪着她……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程远所有的强撑和侥幸。是啊，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外面乱撞，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神药，却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个绝望的房间里独自对抗痛苦。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
悔恨和心痛瞬间淹没了他。他不再犹豫，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回冲。
回去的路变得无比漫长。船体的每一次摇晃都像直接撞击在他的心脏上。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苏雯痛苦蜷缩的身影，闪过她惨白的脸，闪过她可能出现的更坏的情况……恐惧像藤蔓一样勒紧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跑得肺叶灼痛，气管里满是铁锈味。
终于冲到他们的房门口，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房卡。滴一声，绿光闪烁，他猛地推开门——
预想中痛苦的**没有出现。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海浪被厚重窗帘隔绝后模糊的闷响。
心脏骤停了一秒。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踉跄着扑进里间。
然后，他愣住了。
苏雯没有昏睡，也没有在忍受新一轮呕吐的折磨。她半靠着枕头，身子依然虚弱地蜷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她的右手握着一支炭笔，正微微颤抖地在一个摊开的速写本上勾勒着。听到他破门而入的动静，她抬起头。
那双不久前还盛满痛苦、涣散无神的大眼睛，此刻却浸润着一种极度虚弱却异常柔软的光彩，静静地，深深地，望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抱怨，没有煎熬，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怜惜？
程远僵在原地，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裤脚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形成一滩深色的水渍。他像个闯入了圣地的冒失鬼，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苏雯极轻地弯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虚弱得几乎看不见，却瞬间击穿他灵魂的笑容。她低下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纸页的右下角，写下几个娟秀却因无力而略显歪斜的小字。
然后，她轻轻合上本子，递向他这边。手臂抬起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吃力。
程远像被无形的线牵引，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他忽略了自己一身冰冷的雨水，忽略了一路的惊惶恐惧，眼里只有她和那个本子。
他接过。本子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弱的温度。
颤抖着，翻开。
纸张上，炭笔线条快速而精准，带着她独有的流畅风格，略微的颤抖反而赋予画面一种惊人的生命力和动态感。
画的是他。
是他刚才在楼下抓着那个年轻船员胳膊焦急询问时的侧影。眉头死死拧紧，嘴角因为急切而紧绷，额发被奔跑中的汗水沾湿，几缕贴在额角。眼神里是几乎要溢出纸面的焦灼、恐慌，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每一个细节都抓得那样准，那样狠，把他那一刻的无助和疯狂暴露无遗。
而在那焦灼的、狼狈的、破碎的侧影旁边，是她写下的那行小字：
「我的灯塔先生。」
一瞬间，程远的世界万籁俱寂。窗外咆哮的风暴、船体的**、自己粗重的喘息、狂乱的心跳……所有声音都潮水般褪去，消失得干干净净。
灯塔？
他？一个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无能狂怒、最终一无所获、狼狈得像条落水狗的男人？是她的灯塔？
巨大的荒谬感之后，是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心碎。那心碎尖锐无比，瞬间刺穿了他所有强撑的镇定，捣毁了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瞬间麻木冰冷。
他猛地抬头看向她。
苏雯依然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暴风雨过后第一片没有被污染的星空。没有一丝一毫的嘲讽或虚假。只有全然的依赖、信任和一种……他无法承载的深情。
“你……”他喉咙堵得死死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你……什么时候……”
“你跑出去的样子……好傻……”她气若游丝，每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却带着一点点温柔的嘲弄，“磕到床柱……疼不疼？”
就这一句。轻飘飘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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