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线城市产业互联网公司一线调查实践报告
一、公司业务
我所在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线上的生鲜零售，也就是一个线上的超市。用户可以通过从手机下单来购买生活所需的物品，主要以日用百货以及各种果蔬蛋奶等为主。是一个重资产前置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互联网公司。覆盖范围为一线及二线省会城市。
首先对这个词进行一下解释吧，什么叫“重资产前置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互联网公司”。比如阿里，百度，字节等这些都属于传统的互联网公司，他们本身并没有实体产业（早期），只是一个提高商品交换和流通效率以及在人的交往中拉近距离减少沟通成本的平台。描述可能不够准确，但大体意思就是一个物的交换的和人的交往的平台，一个中介。然后什么叫“产业互联网公司呢”，就是它在互联网公司的基础上，增加了实体产业。比如我这个公司，它有线下的大仓库与门店和门店的人员，以及供应链，货源的保障，产地商品的采集等等一系列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等等。维持仓库与门店的房租水电，人力等都需要巨大的成本，这些都属于是公司的资产。所谓重资产前置，就是为了缩短运送时间，也就是从用户下单到能收到货的时间（目前这个行业内基本都是要求一个小时内送到），所采取的前置仓的经营模式。这个简单理解为是为了缩短配送距离而采用的一种经营模式就可以了。而这个模式就需要将大量的资金、成本放在前置仓上。那么劳动密集型呢，书上是这么解释的“指耗用资金较少、使用人工劳动较多，以手工劳动为主的一种生产活动类型。”所以主要素有三个，手工劳动为主，劳动量大所以需要的人多，人多所以个人的对于公司作为成本的工资来说的是一个相对比较低的水平。
二、公司与门店的组织构成（主要是门店）。
公司总部位于市内某商务中心的一栋办公楼内，下属多个部门，楼内办公的都是坐办公室的白领以及金领，还有相关的技术人员。不过各部门人数，工资待遇，工作环境强度，组织结构等我都不太了解，个人能力眼界学识有限，没找到查询的渠道，这里只说个人能接触到的，也就是门店。所有公司的员工使用飞书（类似于钉钉的一个线上办公app）登陆的时候都会有区分offic与一线，也就是也就是公司与门店。每个城市都是一个大区，领导是大区总经理，下面又分若干所谓“战区”，领导叫做战区经理，每个战区下面有十家左右的门店。
线下的前置仓门店，每个店都有一个店长和若干店员。店员按功能分为分拣打包，夜班上货，骑手三个岗位，比例大概在2:1:6。员工数量根据门店附近用户订单量的大小人数一般在10到50人不等，但是每一个店只有店长是正式工，也就是只有店长是和公司签订正式合同，公司为其缴纳五险一金的。店内除店长外所有人都是和三方公司签订的劳务派遣合同，只有一个意外险，没有五险一金。
三、门店稳定运营的标准与和各岗位工作内容
店长的职责是通过对人员的管理和督促来保证整个门店运营的稳定。那么所谓“稳定的运营”的内容是什么呢，那就是要保证从用户下单到骑手将订单完整完好的送到用户手中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这个内容用公司内部的术语就叫做“完美交付率”。日常门店的运营流程就是当用户在app上下单，系统将订单下发到门店后，分拣通过PDA（可以理解为功能类似于超市买东西收银台刷码的机器，只不过是无线的，可以拿在手里的，所以叫手持也叫PDA）将商品找到然后扫码出库，将其打包放好；骑手通过系统分配领受订单，在指定区域和规定时间内完成配送；到了晚上大仓（上一级的仓储）会将新一批的货送到门店，由夜班进行补货上货。
四、工作时长，劳动强度，工作环境，薪资待遇，消费情况，生活水平和娱乐活动。
1.工作时长。这三个岗位从门店管理的排班系统上的看到的和显示的是每天八小时，上六休一。但是实际上分拣工作时间平时是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一般会分几个班次，上午几点上班晚上就几点下班，最晚到11点，中午会有一个小时的休息吃饭时间，每周工作六天，周末不得休息，也就是我们常讲的“996”，且周六日店长会要求所有人提前半个小时到店，并且过年期间禁止休息，从年前到现在大约有一个月没有休息，现在才开始慢慢恢复正常的上六休一；骑手工作时间一般也分为两个班次，工作时间比分拣要长，大约在13-15个小时，但是相对自由，除送单时间外单量少的时候可以在店内休息；夜班工作时间根据到货量的大小不同波动比较大，有时候货少晚上8点上班凌晨2.3点就能干完休息，但是不能离店，要按点打卡，打卡时间是晚八点到早六点，也就是十个小时，到货量大那就干到几点算几点，但是要保证全部上架。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岗位，就是店长，这个我们后面再讲。
2.劳动强度。（1）分拣的主要工作是要在接到系统下发到PDA的任务后在五分钟内将用户所购买的物品寻找出库并打包，每个订单平均下来大概有9件原料（无论大小都只算一件原料，不管是一箱水还是一根吸管，都只算作是一件原料，这个我们后面说到工资待遇的时候会再详细说），在平时和订单较少时分拣相对轻松，接到订单后基本都能保证五分钟出库，但也只是相对，上班时间规定不得到休息室休息，不得打游戏玩手机，全程都在站着和走着。如果遇到高峰（一般是中午和晚上）还有节假日的时候，单量较大有订单积压情况的时候，那就要保持全天紧张忙碌的状态。不忙的时候还有别的工作，收筐（进货时按筐进货的，一筐卖完了就要把筐收起来方便下一个人拿），搞卫生，盘点等。我刚入职的时候就是在做分拣，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脚发涨，辛苦又疲惫，辛苦是身体上，疲惫是心理上。（2）骑手。骑手我没有太多的实际体验，只说说我看到的，我们店里的骑手当然也分闲时和忙时，说工作13-15个小时是指要在店里待够的时间，闲时单子不多，跑完可以在店里休息等待订单，但是忙时就是一直在跑，我跟着跑过一两次，骑手的脑子里是没有红绿灯的概念的，他们被要求的只有时间，为了在规定时间内将订单送达，就只有无视交规（也还是后面说工资待遇的时候再细说）。（3）夜班，夜班上班时间是晚上八点，大仓发货到货后要卸货，也就是说除了上架理货外还有装卸工的属性，水，奶，水果蔬菜等都很重，而且需要根据日期顺序重新码放整齐，对体力消耗比较大，夜班中比较辛苦的是上架冻库的人，冻库放的都是冷冻产品，温度要一直保持在零下20度左右，且会一直间歇性的吹冷风，冻库作业的人要穿的非常厚才行。而且如果货少的话就比较轻松些，但因为是计件工资，挣的钱也会少些。（4）店长。店长是门店中的全能打工仔，是公司中最底层的劳动者。店长的劳动强度主要和店内的人员编制情况以及人员业务能力情况有关。什么意思呢，我刚来的时候店里人比较多，我看店长整天要么就是坐在办公室玩手机看书，看电视剧，要么就是直接不来，就以为店长是个比较轻松的管理岗。但过完年后单量增大，人员短缺，店长就要开始忙起来了。那段时间我所在的门店除了骑手岗，另外两个岗位都缺人。所以那几天每天店长在晚上不仅要帮忙卸货上货，白天还要分拣打包，搞卫生和完成门店的定例业务（也就是门店要每天向上一级汇报的情况，大概有十多项是需要每天都要做的）。一天基本只能睡四到五个小时。然后我是因为当时是经过培训并在店内实习的所谓“储备店长”，所以全程店长参与的都给我做了相同的安排，甚至比他工作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3.工作环境。分拣和夜班都还好，因为是室内，而且放置的都是食品和用品，环境还算不错，不说冬暖夏凉吧，起码不会风吹雨淋。但是骑手就反过来，天气越差点外卖的人越多，骑手就越忙，而且是北方的冬天，刮风下雪在外面骑车是非常冷的，而且他们往往都骑得很快，就会更冷，手脚和脸经常有冻伤的。
4.薪资待遇。（1）分拣的工资组成分为底薪+全勤+计件。底薪3000元，全勤500元，计件每件原料（无论大小）0.065元，4万以上每件0.1元，拿我自己店举例，分拣的综合月薪在6000元左右，熟练工可以拿到7-8000。分拣一般有一个组长，负责协助店长处理门店日常事务，管理人员等，组长没有全勤，除底薪＋计件外拿的是绩效，也就是门店分拣这个岗位整体的各项数据，工资整体一般会比普通分拣高500-1000元左右。（2）骑手纯按计件，一单无论大小（不管是四箱水还是一包辣条）都是5.3-5.8元，这个是根据骑手等级来确定的。一般来说新入职路线不熟悉的一个月能拿到7-8千元，两个月以上的老骑手综合月薪在9000-11000之间，然后说是有超重加钱，超过五公斤每公斤加几毛，但是实际上每个月这部分只有一两百块的补贴，据骑手自己说“公司说它超重它就超重，说他不超重它就不超重，没办法的”。骑手也有组长，主要是协助店长管理骑手，处理配送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有额外2000元的组长津贴。（3）夜班的工资也是分三部分，底薪4000＋全勤500＋计件，每件是0.035元。综合月薪在6500-8000左右。（4）店长。店长就已经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了，只不过是最低级的。互联网公司的职级一般都是字母＋数字，我这也不例外，我就随便举个例子吧，比如L1,L2,L3吧，L1工资是3000+3000＋单量提成＋绩效，L2是4500+4500＋单量提成＋绩效，L3是6000+6000+单量提成+绩效。这个绩效怎么算呢，具体大概有几十项数据，综合起来打分，然后放在整个大区上百家门店中排序，前10％拿双倍绩效，中间70％拿1.2倍绩效，后20％拿0.6倍甚至零绩效。L1头部月薪基本能拿9000-12000，L2多三千，L3再多三千。中间70％能拿到9000-12000，末位的基本只能拿到底薪，而且如果两到三个月数据一直垫底，就会被淘汰掉。保险方面有五险，没有一金，保险从工资里抵扣。
5.消费情况、生活水平和娱乐活动。就从最基本的衣食住行说吧。（1）衣。这个是最不讲究的，基本不会买新衣服鞋子，买的话也是几十块能用就行，这方面的占比是最小的。只要保暖，方便干活就行。对品质，款式之类的没有什么需求。 （2）食。我在的门店不包吃住，且不允许在店内做饭，据我观察到的，大家吃的通常以外卖为主，还有泡面，烧饼，馒头，榨菜，咸菜等，有夫妻同住的会自己在家做菜带到店里来吃，但是是少数，店内有一对夫妻是会每天自己带饭，店内有微波炉，可以热饭。在吃的方面只能说保证不饿着，至于健康和口味的要求，基本没有（3）住，这个在所有外来务工人员的支出里都是大头，一般有稳定地点工作的务工人员工作地址都在市内，但是市内的租金普遍较高，不管是公寓还是合租的住宅，能满足一个或两个人最基本生活需求的住房租金最少都要在3000元以上，面积基本都在20平米左右，当然也有相对便宜的，公寓上下铺2-4个人合租，卫生间洗衣机公用，没有暖气和热水器，不能做饭。3000元及以上的通常都有单独的卫生间，有空调热水器，暖气，洗衣机，也可以做饭。如果住这种地方，光是房租都要占到收入的近一半，所以八成的人都会选择住在环外，以期租金能够便宜一点。冬天还有暖气费大概300-500不等，每月的水电100-300。（4）行。因为住得远，通勤一般有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因为远所以时间长，来回都要两个小时，再加上上班的时间长，回家休息的时间就会很少。而是通勤的花费，一般离得远的都会选择地铁＋共享单车的方式上班，只地铁的来回每月大概需要150-300左右。（5）娱乐活动。基本以玩手机，刷抖音，快手短视频，追剧，打游戏（打游戏的都很少，第一是年龄普遍在30-40岁，第二工作时也没有可以进行一局游戏的验证时间），看（听）小说为主，每天的工作时间已经很长了，回到家里都很疲惫，也没有时间去进行什么娱乐活动。虽然是在一线城市，但是在和他们聊天的时候发现他们很多都是家里公司两点一线，有的老员工一年多（和行业与公司有关，老员工留存率很低，一年多就算是老员工了）都从来没 有去过别的地方，休息的时候也只是在家睡觉，玩手机，很少外出。
五、人员群像。骑手以30-45岁之间的男性为主，分拣为30-45岁的女性为主，夜班相对比较年轻，一般是20-30岁之间的年轻人。普遍学历偏低，基本没有大学学历。
六、一些补充
1.保险情况。有一次在微博看到一条某二流报纸在周六发的消息，内容大概是“今天是周六，你为什么早起”，然后下面评论“因为劳动法是摆设”，然后这条后来再去看就已经没了。有人可能会说“按劳动法规定应当给员工缴纳保险，如果没有缴纳，离职的时候员工可以依法维护自己的权益，向劳动仲裁部门提出申诉和控告。”之类的话，但是在我实际和大家聊天的时候，我发现第一，大家对于社保没有什么概念，大部分也都没有交过养老保险，没有什么维权和法律的意识，医疗保险也只有一个入职的意外险，还要从工资里扣。第二，就算是有人有这方面的意识，想要通过法律途径维护自己的权益，但是那个时候就是个人面对公司这个组织，而且你去维权，走法律途径所需要的时间和钱对普通人来说基本都是不可能去能做得到的事。有的人一睁眼想的就是今天挣多少钱才能还得上房贷，才能顾得住吃喝用度，才能多攒一点钱。那么，劳动法的落实到哪里去了呢，个人感觉，现在的劳动法是“公法”，但是当你在私有制的公司和企业中，不管是“股份制”也好，还是“有限责任公司”也罢，公司的规章制度才是公司员工所要遵守的“私法”。且这个“私法”实质上并没有受到“公法”的约束。我在和一个流动做核酸的小兄弟聊天的时候听闻除，不少门店都存在使用童工（未满十八周岁）的情况。操作方式就是总他的亲戚的身份证入职，然后自己打工。
2.招聘情况。所有的门店出日常的运营业务外，最大的任务就是招聘，甚至带有一点传销性质，通过老员工内推拉来新人时推荐人可获得1000元的拉新奖励。传统的企业是可以干一辈子的，但是互联网公司就是在割韭菜，而且越割越嫩，其利润也来自于对传统领域的破坏和收割以及对劳动者的剥削，把养老医疗等劳动者应有的福利都推给社会。
这篇之所以叫做调查实践报告，是因为不仅是自上而下的调查，而且也作为其中的一员去深入的实践和感受，上面说到的每一个岗位我都经历过，期间和店内大部分人都有过比较深入的交流。这篇调查实践主要目的是尽量客观记录一下这两个月以来的所见所闻，关于所思所想将会以此为基础放在在下一篇文章里和大家分享。
下一篇的题目暂拟为《城市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分析以及马克思主义在当下中国面临的窘境》
20**年2月27日于北京
